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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雪中一粟

书名:我是阴间圆梦师 作者:夕月肥猫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3-01-26 21:23
    就在李枕舟正显摆时,他的身子被那人再次用力摁在了雪里。
    并不是因为先前斗嘴的私人恩怨,而是前方百丈处,的确有小小的黑点在活动。
    李枕舟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发现那几个黑点皆是身着布甲的军士,只是根据颜色差异,他们与己方并不是一路人。
    “是探路的斥候?”李枕舟小声问道。
    那人点点头,“看起来应该是,md,庆国蛮子还真是谨慎。”
    不过既然有斥候来探路,那便说明此前的情报无误。
    庆国的一支主力部队真要从此处道路撤退。
    所有人大气儿都不敢出,相离最近时,甚至能依稀听到对面斥候的谈话内容。
    好在他们并没有进行掘地三尺仔细的搜查。
    李枕舟唏嘘不已。
    凉国建国初时,边军正值久经沙场的鼎盛日子,素以严苛的组织性与纪律性闻名天下。
    不说别的,就同这般在零下二十来度的大冷天,数百军卒在雪地中一潜伏便是整日整夜。
    靠的,可不光是上头的一句令行禁止与赏罚分明。
    而是他们心中真的有一腔豪迈气概,为守护自己脚下所踏的这片土地,甘愿抛头颅,洒热血。
    至于趴在最前头的那个汉子,虽然因为背对,李枕舟无法看清其正脸。
    然从其身上所有的一种若有若无的玄妙波动,还是能让李枕舟认定,那是黑蚺无疑。
    ……
    “咱们要在这儿趴到什么时候啊。”李枕舟蜷缩着身子,冷的直哆嗦问道。
    那叫吴大海的汉子不停往全是皲裂的双手哈着热气,说道。
    “按常理说,斥候探路后,再过个把时辰,庆国部队就会过来。”
    “等他们大部队完全进到咱们军团的口袋阵里,后头就会有响箭示意,到时候咱们便从旁击之。”
    “反正一句话,有响箭,就出动,没响箭,就钉在这儿,嘶嘶”
    话未说完,吴大海便因手上冻疮发作痛的龇牙咧嘴,一个劲的倒吸凉气。
    李枕舟未曾想到,连一个没品没衔的小兵,都会有如此觉悟。
    “嘿嘿,等打完这场仗,我就要回老家娶亲了,村里的小芳还等着我拿轿子迎她呢。”吴大海嘿嘿傻笑,说到心上人,脸上满是盛不下的幸福光彩。
    李枕舟其实想说大战前别说这种晦气话,瞎立flag不会有好下场的。
    但也只是在心里说说,因为恶劣的天气已经开始消磨掉他的意志力。
    荒原上的强风裹挟着地上的冰雪与沙砾,如同锋利的刀子,刮在人脸上。
    寒意也早打透了身上那层薄薄的棉服,像针一样扎进了骨髓的最深处。
    这种真实无比的感觉,甚至欺骗过了李枕舟的大脑感知神经,真切的反应在肉体上。
    他很怀疑,若在此处待上几天几夜,说不定真的会冻死在这片荒原上。
    李枕舟暗暗运起体内真元想做抵抗,然而杯水车薪,很快便因消耗巨大而作罢。
    倒是这支小部队,在如此恶劣条件下,居然没有崩溃。
    他们近乎全程保持缄默,卧于雪上,顶多因肉体上的疼痛偶尔闷哼一声。
    李枕舟随口对吴大海问道,“吴哥,说说你为什么要来参加边军呗。”
    憨直的吴大海想了想,张开干裂的嘴唇,说出心中最朴素的想法。
    “我没想那么多。”
    “就是咱家里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也没啥本事和盼头,村里穷人的命比草还贱,能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你知道吗,村里的半大孩子不过饿极偷了村长家里一个鸡蛋,就被绑在树上用鞭子抽的鲜血淋漓,没了半条命啊。”
    “可是忽然有一天,天亮了,从东面来了一群人,他们给你分了农具,分了地,还免了收到两百年后的苛捐杂税。”
    “村里曾经草菅人命的乡绅与墨吏被人吊在树上,苦了这么多年,黑了这么多年,嘿,真是tnd解气。”
    谈起以前的苦日子,吴大海眼眶发红,只是说到后来天亮了,又吐沫横飞,煞是激动的模样,差点跳起来。
    “可总有那么一帮兔崽子不想让你过安生日子。”
    吴大海猛的话锋一转,恶狠狠的样子,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那帮庆国狗东西,不仅想占你的地,抢你的钱,还要把你再当牲口使唤,你说,咱们该怎么做。”
    李枕舟笑了笑,感同身受道,“当然是跟他们狗日的拼了。”
    “没错。”吴大海将自己并不雄壮的胸膛锤的啪啪直响,咧嘴笑道。
    “所以,我要是不来,难道让村里的老少妇孺来?那还是爷们干的事儿吗?”
    “想坏了咱的好日子,他就得先从我吴大海的身子上跨过去。”
    说着,累了的吴大海从怀里掏出两个一直用体温暖着的疙瘩。
    “来,吃土豆不。”
    “你吃吧,我不饿。”李枕舟摇头拒绝,因为他能看出来这点东西还不够吴大海塞牙缝。
    趴在雪里要消耗的热量,会比平日田里农忙时大上几倍。
    “嘿嘿。”吴大海也不矫情,乐呵呵啃着硌牙的土豆,和着雪咽了下去。
    这个纯朴的庄稼汉讲不出多少大道理,他唯一知道的,便是现在他受的苦,都是为了守护这片土地,让他们的子孙后代不再吃他们的苦。
    只是老天爷似乎并没有一颗悲悯之心。
    凛冽的西北风冒了烟一样愈发强劲,不停肆虐侵蚀着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以至于每个人的眉毛,胡须上都挂着一层厚厚的霜。
    预想中的庆国军队并没有到来,天地不再清楚分成白日与黑夜,而是成了深厚的一抹灰。
    李枕舟身体已经麻木的没有知觉。
    他甚至分不清时间,不知自己与众人在雪里潜伏了多久,或许是一瞬,一个时辰,一天,又或是一个月。
    后方的友邻部队好歹藏在山里,还有个挡风的地方。
    只有作为先锋部队的他们,身在最险处,避无可避。
    吴大海已经严重失温,面无血色,气息虚弱。
    雪地里有轻微的磨擦踩踏声音,李枕舟费力的抬眼望去,原来是黑蚺在检查队伍里每一位士兵的状况。
    每检查一人,黑蚺都会晃他一下。
    有人会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做出反应,而有些,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不知是生是死。
    “大人。”见黑蚺过来,吴大海微弱的应了一声,做出回应。
    黑蚺张了张嘴,好似有万千话语,可最后出口的,只是那一句,“还撑得住吗?”
    吴大海张开寸寸开裂的嘴唇,艰难笑道。
    “能,上头说了,不见响箭,寸步不移,我不会丢咱们黑字营的脸。”
    “好样的。”这个七尺高的男儿眼眶中有滚滚晶莹。
    他想要握一握吴大海的右手,给予他一些力量与安慰,但那只手已经坏死多时,仿佛一碰触就会断掉。
    他想换另一只手,可那只手同样如此。
    最后的最后,黑蚺只是低着头,不敢让兄弟们看到他的满脸泪水。
    天上飘下了鹅毛大的雪,这一刻,寒冷将天上的水和地上的人心都冻成了冰。
    又一阵寒风吹开,连李枕舟都恍惚的差点失去意识。
    ……
    “大人,我们该怎么办。”又过了七八个时辰,还是不见来人,李枕舟终忍不住开口。
    遭遇十年难遇的极端天气。
    如果继续呆在这里,无异于送死。
    命令是死的,人是活的,或许多一些变通,便会多一分生机。
    黑蚺很痛苦的捶打着自己的额头,“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兴许是情报有误,庆国部队不会从此路通过呢。”队伍中不知是谁在角落里,声音微弱的起了个头儿。
    而后这种念头就像杂草一样,迅速在每个人心里疯长。
    无止境的等待,终于让他们精神开始崩溃,到达了极限。
    “我还不想死,家里的爹娘还等着我回去啊。”
    “上头的关老爷们坐在大帐里,当然不知道弟兄们的艰苦。”
    “老大,给黑字营留点根儿吧。”
    可无论最后决定如何,能忍饥受冻至此,这样一只部队,已足以让所有人肃然起敬。
    一边是军令如山,一边是兄弟同袍们的身家性命,两者都重若泰山,就看在黑蚺心中的那杆秤里,谁能占据上风。
    黑蚺紧咬牙关,内心如烈火烹油炙烤,直到咬出了血,终于做出了那个最艰难的决定。
    他们在雪里执行潜伏任务整三十五个时辰,队伍中冻死者三成,冻伤需截肢者九成。
    “撤退。”黑蚺从牙关中,艰难的吐出这两字。
    整个队伍得了命令,开始行动。
    他们从雪地中爬起,冻伤轻的搀扶起没有知觉的,一个搀着一个。
    李枕舟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头儿,私离阵地,要是上头怪罪下来,往重了说,可是要砍头的罪名。”
    黑蚺面沉如霜,冷眼瞪着擅自发问的李枕舟,“那按照你的意思,难道让几百弟兄活活冻死在这风雪中吗?”
    李枕舟知道自己失言,低头道,“当然不是。”
    黑蚺闷声道,“那便撤至山里吧,记着别落下任何一个弟兄,无论生死。”
    “是。”周围士卒皆齐声应和。
    李枕舟心中有说不出的酸楚。
    眼见他们冻裂乃至坏死成青紫的四肢,
    还有那些将性命留在这片土地的人,
    他们会是何人的夫君,又是何人的儿郎。
    他独自站在队伍末尾,目送整支队伍排成一字长蛇,缓慢而又坚定的朝山里撤退。
    整个队伍没有留下任何一具同袍尸体,留下的,只有地上一连串的脚印。
    李枕舟闭上双目,心中无声自念,“可以了。”
    而后光景变幻,星移斗转,日月递炤。
    及至他再睁眼时,无论雪域荒原,还是残兵伤部,已尽数消失,唯有身着黑袍的黑蚺站于其身后,黯然神伤。
    “这便是我的记忆,怎么样,能够证明我的身份吗?”
    李枕舟轻声道,“自然可以。”
    “那便请前辈上前,拿回属于您的那一道魂魄吧。”
    黑蚺点头,安静上前。
    在他即将把自己的手掌放置在李枕舟的天灵上时。
    却不曾想,一支短匕,掠过刺眼寒光,猛的从他下腹之中刺入,而后行刺之人手臂肌肉隆起,用尽浑身力气,让匕首整个没入身体。
    顿时,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血流如注。
    黑蚺眼大如斗,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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