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林枝月声嘶力竭的叫喊瞬间惊动了城门的守卫，女墙上星星点点的灯火亮了起来，有几束光飞快地朝着这边赶来。
林枝月朝小庙的方向不要命地跑着，直到穿过小巷，也没见到预想中的帷帽女子。
“怎么回事?以她灵皇的修为，不可能感受不到这边的灵气波动啊。”
林枝月刚想再叫，怀中的人儿却剧烈地挣扎起来，飞奔的身形失去平衡，脚下一个踉跄，连滚带爬地差点摔了出去。
“乱动什么，不想活了！”见生死关头少女还在这儿耍小孩子脾气，林枝月心里也是飙起一团怒火，举起手来，狠狠地朝少女身后打去。
啪的一声！极为清脆！
少女果然安静下来。
林枝月松了一口气，刚想加快速度，却不料下一刻，怀中忽然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道恐怖的气机。
这气机带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轰！
还未来得及思考，一阵剧痛从胸口袭来，林枝月睁大了眼睛，体内循环的灵气竟是在胸口处被打得朝两边的经脉倒流，整个人一瞬间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再也抱不住怀中的少女，身体如炮弹一般射了出去。
轰隆隆，强大的后座力瞬间催垮了年久失修的院墙，整个院子也连锁反应般地坍塌成一片废墟。
“呼，呼……”
月光下，刚刚挣脱林枝月怀抱的少女胸口微微地起伏着，手中散发着光晕还未完全散尽，脸上羞愤之色在月色中也能窥见一二。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林枝月会作出如此荒唐的举动，自己堂堂一个灵皇，竟然被一个灵师抱着跑，还……，真是岂有此理……
身后传来的酥麻感，更是让她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却见那讨人厌的乞儿迟迟没有动静，少女咬着牙走到废墟旁，愤愤道：“喂，别装死了，我可是收了力的，你一个灵师，还不至于被轰死。”
废墟里仍是静悄悄的一片，少女哼了一声：“你再不出来，我走了，待会儿那偷袭你的灵师杀出来，我可管不着。”
说着，装模作样地走了几步。
没有人回应。
少女背对着废墟，眉头皱了起来。
她出手时确确实实是及时收敛了大部分力量，身为灵皇，就算是收了九成九的力道，剩下的也足以让仅仅二灵灵师的林枝月吃不少苦头，却不至于将他一掌打死。
“不应该啊……”
半晌，少女还未听见林枝月传来的动静，再也按耐不住，一个箭步跃到废墟当中，锁定气机后小手一挥，覆盖着的砖瓦纷纷碎裂飞散，露出了下面奄奄一息的林枝月。
其周身的灵气黯淡不已，有着月色的衬托，一张脸白得跟纸一般。
“又装是吧，这次我可不会上你的当了。”
少女可不会轻易相信一贯无耻的林枝月，撇着小嘴蹲了下去，将手嫌弃地放到他的胸口，催动着灵识感受着他的气机，想要拆穿他无聊的把戏。
然而，她漫不经心的脸色消失了，一种惊慌的神情涌了上来，眼里满是迷茫懵懂。
“你，你怎么了?怎么会，会伤成这样?”
林枝月体内的灵气确实如外面那样，近乎枯竭，然而这还不是让少女惊慌的缘由，最让她惊慌迷茫的，是林枝月脏腑内的生机，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一般，此时已弱得如同风中的烛火，摇摇欲熄。
林枝月痛苦地咳出血来，一把将她的手臂抓住，气若游丝道：“我，我中毒了，是地幽蟒的涎毒，没想到那灵师竟有这般稀罕之物……咳咳，没有解药的话，我怕是不行了，想不到我林枝月英明一世，最后却栽在了这等小毛贼手里面……咳……”
说着，侧着脸庞，让女孩看清了脸上那一道泛着幽光的伤痕。
黑暗中，那幽光忽明忽暗，伤痕里仿佛有小蛇流窜，墨绿的细丝慢慢地向周围蔓延着，正是中了地幽蟒涎毒标准特征。
地幽蟒，是丘离国南边绝境森林边缘一种濒临灭绝，实力大概处于灵师初期的魔兽，以其涎毒闻名。此毒难缠之处便在于能溶解外来灵力，就算有修为高深的修士在场，也无法使用灵气为中毒者排毒，否则不仅达到解毒的效果，还会进一步加快毒液的扩散。
解毒方法只有两个。
其一，中毒者实力远超吐出涎液的地幽蟒，也就是远超灵师初期，便可依靠自身灵力的强横，将涎液排出体外。显而易见，身为二灵灵师的林枝月不满足这点。
其二，便是在三个时辰内找到地幽蟒的天敌——赤嘴灵鹫，取其肝胆，捣成药汁给中毒者服下。
然而就算在白日的神京，三个时辰内找到赤嘴灵鹫的肝胆也不容易，何况现在神京已然宵禁，林枝月又被少女打伤，哪里还有三个时辰。
“地幽蟒，地幽蟒，怎么会是地幽蟒的毒……”少女喃喃地望着林枝月脸上发光的伤痕，深知这种涎毒的诡异难缠，一双春水般的眸子涟漪泛动，手被林枝月抓住也不反抗，只是身体颤抖起来。
“怎么会这样?”
就算是师尊，没有解药，也救不了他。
都怪我，都怪我，要是我及时出手，他就不会中毒。
要是我未出手伤他，他涎毒也不会发作得这样快。
要是……对了，那独眼人身上肯定有解药！
少女忽然抓住一丝希望，急忙全力释放灵识，探查偷袭林枝月之人的气息，然而，无论她怎么释放灵识，却感觉不到那人的存在了。
林枝月难听地呻吟了一下，摇了摇头，微弱道：“别找了，你之前发出这么大的动静，那家伙肯定都快把裤衩跑丢了，这么一会儿了，就算你是灵皇，也没可能的。”
少女素衣站着，自责和悔恨一点一点啃食着她的心灵，终于，一滴氤氲的泪珠从她眼中滑出，嘀嗒打在她的手臂上，少女似乎被这滴泪惊醒，蹲下身再也止不住地抽泣起来。
因为自己的疏忽任性，林枝月就要这样白白丧命，自己的宗门也可能因此失去机会，心里一时间如针扎一般难受。
意识逐渐模糊林枝月见状，却是挣扎着坐起身，抚了抚她的脊背，感觉有些冰凉，他忍着浑身被蚂蚁啃咬一般的痛苦，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唉，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死了……咳……小姐姐，你，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其实我见你的第一面，就想要问了，只是当时……”
“钟毓，我叫钟毓……呜呜……”少女打断了他的解释，哭着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哪里还有半分跋扈的样子。
“钟毓，钟毓……原来是钟灵毓秀的毓……咳咳，真是好美的名字，和姐姐你，和姐姐你一样漂亮……”说了一句话，林枝月脸上开始泛起细密的疙瘩，他捂着胸口，神色痛苦地吐出一口黑血，道：“姐姐，我，我还有有一个愿望，你能满足我吗？”
名叫钟毓的少女此时哪里会拒绝，梨花带雨地连点着臻首。
垂死的林枝月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黯淡的眸子亮了起来，嘴里断断续续道：“我，我和姐姐见面以来，一直都在挑衅姐姐，我希望在临死的时候，姐姐能够原谅我，不再计较了，好吗……”
“哇！”少女见林枝月临死前还将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愈发后悔自己白日时对他的刁难，终是把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真是哭得撕心裂肺，我见犹怜。
林枝月微笑着，伸出手来为她擦着眼泪：“姐姐……你发誓……”
虽然要求有些古怪，但钟毓正悲伤着，也没有多想，只当是林枝月生怕自己不原谅他，当下握住林枝月给她擦眼泪的手，竖起中指食指，吭哧道：“好，我发誓……”
毒素发作得愈加厉害了，林枝月虚弱道：“姐姐，看在我快要死了的份上，接下来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能生气，好吗?”
钟毓擦了擦眼泪，愣愣地点点臻首，额头边上的刘海飘动着，眼泪漪漪地望着林枝月。
林枝月龇着牙地将手伸入怀中，不断地摸索着，似乎是在找寻着什么东西。
钟毓泪珠儿还在掉着，见对方摸索半晌，忽然惨白的脸色一亮，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颗赤红色的药丸。
“这，这是?”钟毓怔怔地望着药丸，眼神有些茫然。
林枝月慈祥地笑着，点了点头，将药吞了下去：“赤嘴灵鹫肝胆的药丸。”
脸上墨绿的纹路上浸出暗红色的光，肉眼可见的消散去。
……
“林！”
“枝！”
“月！”
……
奔驰而来的城防军听见不远处一声惨叫，破庙的方向有几只惊鸟扑腾着翅膀飞起，前方的将领停下脚步，众军士便也止住，持戈树立，观其军容倒是整齐划一，颇有威仪。
只见两具前后隔着十几米，蒙着面目的男尸横在街头。
一名小将从队伍中跃出，跑到两具尸体旁各自探查片刻，回到一头红发的领军男子面前，小声报道：“将军，两人身上都有野豺帮印记，都是八灵灵士，死去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野豺帮，是神京城里的一个地下帮派，光靠做些见不得人的买卖过活，以谨慎毒辣闻名，据说背后有了不起的人物撑腰。
“野豺帮的人?”
红发男子心里提起警惕，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挥了挥手，队伍里几个低阶灵师出列，随他警戒着朝街巷走去，离巷头越近，那模糊的呼喊声也越加清晰。
收敛着灵气，潜行到一处推车后，几人小心地在暗处看着，借着月光，可以隐约看见倒塌的院墙边上，一名少女正骑在少年身上，劈头盖脸地挥手打着，姿势看起来颇为凶狠。
她身下的少年不停地嚎叫着，用手护住自己的脸庞：“哎呦，你个泼妇，不是说好了不生气的吗，怎么又动手打我?你可是发过誓了，反悔要天打五雷劈的！”
“疼疼疼，姐姐，我快不行了，轻点……”
“姑奶奶，我错了，别打了……”
众人听得有些忍俊不禁，但见头领皱着眉头，都不敢发出声音。
“一个受伤的二灵灵师，一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红发将军沉吟着，思考着两人与之前两具蒙面男尸可能存在的联系，属于八灵灵师的强大灵识笼罩着不远处的二人，反复探查了几番，也没发现异常之处。
静待了一会儿，终于冲手下点了点头，右手举了起来：
三。
二。
一！
众人立刻从暗处冲出，持着戈将两人紧紧围住。
那少女手上的动作才慢慢停了下来，一脸不爽地瞪着众人，不过因为脸上还未干涸的泪痕，一时间看起来非但没有威慑力，相反还有些可爱。
挨打少年趁机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抬起头露出了一副还未完全脱去稚气的面容。
好年轻的灵师……
红发将领心里微惊，向前一步，拱手道：“在下是城防军副统领陌城，先前听到呼救声，率队前来，不知二位……”
出于谨慎，言语间还算客气。
林枝月苦着脸道：“你们来晚了，刚才有一名高阶灵师想偷袭我，不过现在应该已经跑远了。”
之前偷袭林枝月的正是在小店里盯上他们的独眼大汉，在听见林枝月大喊前辈救命时，大吃了一惊，以为中了埋伏，转身欲跑，半晌却不见有什么实力高强之辈冲出，还暗地里恼怒被对方戏耍了。
谁知刚要出去，就感受到林枝月抱着的少女忽然爆发深不可测的气息，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也顾不得疼惜精血，急忙施展秘法，远遁而去了。
当时钟毓哪里顾得上他，等回头再找时，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高阶灵师?”陌城浓眉皱在一起，试探道：“那外面那两位……”
“哦，那两个灵士应该和他是一伙的，想对这位姑娘不利，被我杀了。”
“原来如此，是我等失职了。”陌城沉吟着，望着轻描淡写的林枝月，眼睛里有着打量的意味，“不过……还烦请两位随我走一趟，到有司详细叙述一下当时情况。”
毕竟牵扯到两个修灵者的性命，草草结案肯定不妥，要是上面追查下来，又是一桩麻烦。
钟毓闻言柳眉一皱，刚想出声，却听一旁林枝月为难道：“这位兄台有所不知，我二人实在是有要事在身，耽搁不得啊。”
陌城摇了摇头，眼中现出厉色，道：“在下职责所在，还请二位不要为难。”周围的兵士齐齐向前一步，威胁之意呼之欲出。
他尊重对方，但不意味着怕了对方，若是不配合，他也不介意舒展一下筋骨。
林枝月无奈地朝钟毓摊了摊手。
钟毓白了他一眼，意思是你不是挺能吗，现在怎么不行了?
接着，踏前一步，灵皇的威压铺天盖地地释放开来，漆黑的空间如同梦魇般自她脚下飞快地生长开来。
原本随时准备出手的陌城瞳孔缩成针眼大小，心里掀起滔天巨浪，周身灵气第一时间不要命倾泄出来，整个人快得犹如箭矢，射向天空，想要在空间封闭前逃出去。
但灵皇的手段，岂是一个小小的灵师能够轻易避开的?
钟毓出手的时候，陌城就注定不可能逃脱。
恐怖的威压让陌城身躯一停，像突然失去动力的巨石一般，直直地坠落下来，狠狠地摔在地面，在石板上砸出蛛网般的裂缝，激起一片尘土。
而陌城之外，最高不过灵师的城防军众人完全没有抵抗能力，扑通一声，整整齐齐的跪倒在地，每个人眼中都布满了惊骇之色。
钟毓身后的林枝月呆呆地看着跪成一片的众人，又看了看自己，有些怀疑自己为什么还能站着。
钟毓冷哼一声，朝着挣扎着起身的陌城握了一下，陌城只感觉浑身灵气被一股诡异的力量封印，无论他怎么召唤，都没了回应。
“你说，本尊还需要跟你走一趟吗?”
此时的钟毓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一种不可违抗的气质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如同神灵般高高在上。
嘴角挂着一丝鲜血的陌城沉默片刻，重重地朝钟毓磕下头去，嘶声道：“陌城无意冒犯，还请灵皇大人恕罪。”
是灵皇！竟然是灵皇！
他身后的兵士闻言更加恐惧，跟着疯狂磕头：“请灵皇大人恕罪。”
与刚来到这方世界的林枝月不同，他们这些从小在丘离国长大的修灵者，不知听过多少灵皇只身灭国的传说故事，对于灵皇的恐怖，他们有着极为具体的认知——
在丘离国，记录在封王榜上的灵王有数十个，这些灵王或是宗室的客卿，或是边疆的元帅，或是宗门的擎柱，无一不是声名赫赫，家喻户晓大人物。
然而，位列封皇榜上的三个灵皇，却是罕有人知。
为何?
因为到了灵皇这个层面，已经无需刻意去追求世俗的财富权利。
军阵对冲时，卷入其中灵王尚有可能厮杀至力竭而死，而对于灵皇来说，普通军队真的只是一个数字而已，其恐怖的灵气补充能力以及诡异的空间手段，让其成为一个近乎无解的存在。
在西南地域，灵皇的数量，直接决定了宗门乃至国家的底蕴实力。
丘离国中，只要突破灵皇之境，便会自动成为丘离国的太上客卿，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国之所有，便是灵皇之所有。
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
灵皇犯法，却无人敢问其咎。
与天同休，与国同戚，地位超然，莫过于此。
若非是本能的驱使，陌城甚至不会选择逃跑，而是第一时间低头认错，请求钟毓的宽恕。
灵皇要杀他们，实在太过简单，也无需找任何理由，因为触怒灵皇，本身就是一种死罪。
要是方才小小的冲突惹得眼前的少女不快，他们这伙人全交代在这儿，也并非没有可能。
是生是死，皆在她一念之间。
陌城埋着头，冷汗从他额头上冒出，他第一次觉得，死亡离他如此之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