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些人家已经起床,屋内点着些许烛火,如此甚好,便省的摸黑前行。
少年一路小跑,行至福林巷,巷口有着陆续进出的身影,福林巷紧挨着崔家大宅,里面住的都是小镇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人们往往是刚刚采完药下山便直奔此地,而且无论什么时辰来都有人接待,陆离也想将草药卖往此处,不仅价高,且不像陈老头那般苛刻,可奈何人家根本不收,能到此地来的多半是和住在里面都人沾亲带故的。
绕过福林巷便是崔家大宅,门口摆着两头威武至极的石狮子,绿柳周垂,院外的墙粉饰的雪白,门口挂着一排火红的灯笼,内置烛火夜夜不灭,大门上悬着“日进斗金”的牌匾,牌匾四周镶着金边,这时大门敞开,里面走出个丫鬟手带银镯子,穿着用细布织成三色小袄,内里裹着棉花,下身穿着淑子百褶裙,一只手捂着鼻子,一只手中端着发臭的肉,扔到一旁,又一路小跑回到宅子里。
陆离收回羡慕的目光,钻进了一条小巷之中,陈老头正坐在药铺门口抽着旱烟,陆离走上前去,将竹筐放在陈老头脚边,陈老头探着脑袋,用手在竹筐内扒拉来扒拉去,不一会地上堆积起了许多草药,陈老头突然一脚将竹筐踹翻在地,骂道:“药性全没了拿过来干什么,赶紧滚蛋,浪费我时间,今日再采不到以后莫要来了。”
少年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陆离张了张嘴,又闭上,默默的将草药全部拣回框中。
少年知道,无论如何恳求老人,老人都不会松口,说了不收便是不收,陈老头就是这么一个顽固的人,自己认定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若是执意去争执,陈老头以后便不会再收自己的草药了,无疑是自寻死路。
陆离背着竹筐向外一步步向前挪动着,肚子不合时宜咕咕的叫了起来,从昨日开始便未曾进食,如今又起了个大早,肚里早已饥肠辘辘,可身后的草药未曾换成铜钱,少年不免有些惆怅。
回到家中,陆离从柜中拿出半块烧饼,这是前日剩下来的,那烧饼早就冻得梆硬,一口咬下去仅仅咬掉了一个角,把饼含在嘴里待稍微软些,使劲咀嚼了几下咽到肚中,如此反复,不一会儿半张烧饼便吃没了,肚中有了东西生出了些许力气,将那些草药抱到门外堆放在墙角,墙角堆积着好些枯死的草药,毫无疑问,这些都是陈老头不收的,便扔到此处当作养料。
陆离做完这些便要上山采药去。
一条大道连接着小镇的南门与北门,南门是采药人上山外出的必经之地,没有高耸的城墙,只是用些树枝编制而成的栅栏而已,外人进小镇就得经过北门,算作小镇的门面,也只是用木板做了个门稍加装饰罢了。
绵延百里的崇山峻岭,在里面分布着各式各样数不清的草药,每座山头都有不一样的称呼,身后那座山是采药人常去的地方,山势不高,地势也不凶险,人们在此从未见过具有攻击性野兽,也被人们称作娃娃山。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山中的草药几乎被采摘殆尽,草药已经被采摘的所剩无几,光秃秃的杆枝下萌发着新的嫩芽,零星的草药散落四周,就好比每年冬日树上结柿子,总要在树上留上几个果子,好让鸟儿们得以过冬,两旁剩下的草药也是为那些无法冬日爬到山上的老弱病残留下的,让人们总不至于饿着肚子过冬。
越往山上走,越是寒冷,山势地形的缘故,风被积攒在山谷中,呼啸而过,穿过山洞发出呜呜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陆离每每上山都要耗费许多时辰去找草药,而草药成精一般总是躲着陆离走,再加上时令问题,有时一天连半框都装不满,即便采到草药,还是些卖不上价格的草药,只能勉强混个温饱,为此没少被陈老头骂。
陆离叹了口气,看了看竹筐里,又仰头看着这座山后面那座如隐若现的山头。
陆离打算去那里试试运气,那个被人们称作虎羊山的地方,虎羊山终年笼罩在云雾之间,其地势凶险多险峰,峥嵘崔嵬,蜿蜒潭水深不见底,伴有野兽出没,食肉啖骨,最让人心惊的是传闻山上有鬼。
前些年来小镇有个名为刘大胆的采药人,人如其名,行事乖张,从不信有鬼神之说,更别提老一辈口口流传下来的传说,对他来说无非是听个乐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是不信这个邪,于是说服几个同伴便上山去,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日从山上下来的只有刘大胆一个人,整个人一日之内瘦的只剩皮包骨头,嘴里喃喃道:“都死了,哈哈,都死了...”
从那之后这座山便少有人去,也有人去了后安然无恙回来的说并无传言中那般恐怖,事情的真实性暂且不论,事到如今容不得少年多想,这次上山若是再采摘不到草药恐怕日后的生计都难以维系了。
想去虎羊山必须再翻过一座小山,陆离一刻都不敢耽搁,蹲下身子将足下草鞋脱下放到竹筐内,赤足前行。
走了大半日光景,陆离来到山脚,太阳落了山,仅存些许光亮也暗淡了下来,阴冷的雾弥漫开来,直往人的骨子里面钻,加上腹中饥肠辘辘,实在没有气力趁着夜色上山了,只能先找些木柴生个火堆,在四周寻些野果果腹。
风餐露宿对这个贫苦少年来说算是常态,陆离拿着火折子生起了火,坐在火堆旁手中捧着一把野果吃着,酸涩无比的野果在陆离看来都是美味佳肴。
正津津有味的吃着,山林之中传出野兽吼叫声,此起彼伏,陆离赶忙将剩下的野果塞进怀中,背上竹筐,掏出一把匕首持在手中,点着一节木柴拿在另一只手中,警惕的注视着四周。
突然耳旁飘来一个声音,咿咿呀呀唱着曲儿,“道爷我今日来此地。”
少年辨清声音传来的位置,一步一步挪过去,扒开两旁的草叶,借着手中火光勉强看清那人背影,青色长袍大褂打了些补丁,顶上道冠带的歪歪扭扭,挽了一个道髻,背后插着一杆拂尘,鬼鬼祟祟的对着草丛不知在干什么。
那道人抖了抖身体回身,两人正好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一瞬间空气好似凝结住了。
道人连忙将胫衣向上提了提,连忙说道:“道爷正在浇水呢,此乃润泽万物之举,切莫心存龌龊之想。”
陆离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年轻道人,木讷的点了点头。
年轻道人走上前来一把搂住少年,自然接过少年手中的火把,老气横秋说道:“小兄弟看起来面生呐,头一次来着虎羊山吧。”
陆离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被道人打断,那年轻道人道袍一挥说道:“没地方住吧,这周围野兽肆虐不安全,道爷我有个好去处。”
说罢不等陆离拒绝便拉着陆离向前走,被拉住的手怎么也使不上劲,难以挣脱,陆离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十分不自在,转念一想自己身上也无其他值钱物件,只得由着道人去了。
被牵至一处破庙门口,年轻道人冲陆离挑了挑眉,咧嘴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二人走了进去,陆离四下观望着,地上有个火堆,映照着整座庙堂,庙堂不大,正中摆放着一座裹满铜锈的神像,那神像两臂为翼,伏两龙,背弓处立神鸟,眉目间威严端庄,神像下方有一张长长的案牍,案牍上放置着五谷种子,还有人们赖以为生的各种草药已经枯死,香炉在正中间,里面香灰堆积了厚厚一层,案牍上布满灰尘,料想应是许久未曾有人来祭拜过,庙里的窗纸除了布满灰尘外倒是密不透风。
陆离第一次见到这般神像,想起幼时母亲曾说过的话,世间有真神,遇神则拜,灵验与否在后,总不会吃了亏的。
年轻道人拍了拍手打断了陆离的思绪,“还不错吧,这原先是个春庙,拜的是句芒,前些年闹了鬼,死了人,慢慢的便没人来此地祭拜,就此荒废掉了。”
陆离没有搭理他,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年轻道人也不在意,自顾自得意的说道:“不过不要害怕,有道爷在什么妖魔鬼怪不得躲着走。”
陆离起身正打算去休息,余光瞥见有道黑影飘过,转过头死死盯着道士,握紧手中匕首举在面前,抿起嘴唇,艰难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年轻道人的身后。
年轻道人顿感身后一凉,只听得身后幽幽传出来一句话:“真的么,道士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