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除了把门桌子上的乔尔和哈恩,一位其他客人都没有。她透过敞开的店门偷望向外面,道上的行人并未比平时少。烤好的派一块儿也没卖出去,伊弗引以为傲的菌汤也是,于是这些好吃的就便宜了正午来店里吃免费餐的乔尔和哈恩两人。
不来人也好,至少比店里出现个圣教军或是皇堡卫兵好。
之前店里多了不少温颂人,慕冯见过和小满胜一般红头发的司屹部落人,他们饭量和他们的体格一样大得惊人,每次付账前都会和金讨价还价,站在柜台里的金却从未妥协过。
前几日有两个瑟汶部落的士兵饭后打算赖账,结果被金用匕首一人切去两个指头。当时的场面自己并没看到,她记得自己正专注于把锅里的南瓜粥熬好,是伊弗把这消息告诉她,起初她认为是伊弗编的故事,后来发现金确实有一把匕首,于是慕冯便默默相信。
一个女人在邑涂撑起一番生意,说没点本事怎么也不可能。
如果能轻松对付两个瑟汶士兵,想必快和潼恩一样厉害了吧,没想到金还有这般本事。她想起父亲总是希望她能在剑术上下点功夫,如今自己只有后悔的份儿。
还有一次她偷看到了手执利剑的稚蚀部落女人,慕冯之所以确认是因为从她们身上能轻易看到一个合格士兵的所有标记:伤疤、坚毅、强壮。而且她们习惯把头发全都用绳子系在脑后,或者干脆直接剃成男人的贴皮短发,又穿着像是鱼鳞编成的甲胄,高贵蒙彻可从来没有这样的女人。
金命令伊弗把厨房已经做好的食物都拿到前厅,把炉子熄火,所有人放假。
这可乐坏了伊弗,他打算去香料铺走一趟,买些苏合,因为金说他屋子里的味道就像是羊圈。
慕冯本来也想出去逛逛,而且她又收到了伊弗的邀请,但金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她出去。
自打到了蓝屋,她只和伊弗去过一次安德鲁的铁匠铺磨刀,自己本想看看乔镇是什么样的,可路上的伊弗催个不停,让她没了兴致。
如今兴许再去找铁匠铺都找不到了,向东走过七个房子然后在向南的岔路口边?不对,好像是在北面一座灰蓝色的帐篷附近,慕冯根本没记住。
金把自己看得太严了,慕冯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了自己身份,毕竟最开始她和潼恩二人之间的窃窃私语慕冯可是看在眼里,估计是潼恩多付了些钱,让她好好照顾自己。
慕冯分到一小块苹果派,她同样拿了考瓦伊的那一份,那小子正在后院忙活。
“考瓦伊。”慕冯举着手里的派招呼男孩儿,“金说下午给我们放假,炉子已经熄啦,你先休息吧!”
考瓦伊并没有放下斧头的打算,木墩上的短木接连在斧刃的劈斩下多出两面白色,“就算今天不用,明天也还要用呢。”考瓦伊闷头继续手里的工作,细汗在他额角闪烁,嘴里的热气也在空气中化成一阵阵小雾。
“明天的事儿明天再做嘛!”
直到慕冯将食物挡在考瓦伊面前,后者才肯停下。
他接过一口塞进嘴里,胡乱嚼几下便咽去肚子,期间含糊不清地和慕冯道了声谢谢。
慕冯看到了考瓦伊那双皲裂的手,上面没一点光泽,食指和中指用碎布简单包扎了几下,也已经被磨得黝黑发亮,那不该是一个少年的手。
金为他换了身行头,慕冯从未见他穿过,问起时,他便说后院不是劈柴就是掏鸡粪、喂猪,再就是帮伊弗倒厨房的泔水,新衣服也早早能变成旧衣服,还不如穿这个旧的。
可这旧衣服还是慕冯第一次见他时那身,松松垮垮的,上面的大补丁没有,小洞确是一时半会都数不清的那种。
裤子也还是那条又薄又短的破麻布裤子,下面永远是被冻得通红的脚踝。
幸亏鞋子还算是双好鞋,伊弗赠给他的,是双系带的单层短腰布鞋,虽然比他之前的好上很多,但这个季节天气转凉,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羊毛做里的厚布鞋或是皮靴,甚至要加双袜子,但这些他都没有。
“考瓦伊。”慕冯下意识问道:“你不冷吗?”她早就穿上了厚长裙,里面还加了层厚衬衣,脚上也套了羊毛长袜,宽大的上衣袖口被自己卷得进不去一丝空气,可还是觉得冷。
稚蚀少年正忙着将刚劈好的木柴垛在一起,“不冷,这儿可比温颂要暖和多了。”
他声音中总是带着刻意的类似兴高采烈的情感,他用心回答每个人的问题,却从不主动问询。
慕冯知道温颂是片常年被冰雪覆盖的土地,可再冷能有多冷呢?
当她把派放到嘴边的时候,食物早就没了热气,慕冯将冷了的派像考瓦伊一样一下塞进嘴里,可发现牙齿在充实的环境下毫无用武之地,她只能趁考瓦伊不注意偷偷向手心吐出一些,然后再慢慢偷偷吃掉。
索性那孩子注意力根本没在自己这边,他刚垛好木柴,又捡起铲子朝鸡笼走去,一阵叽叽喳喳过后,鸡粪也被打理利索。
慕冯不敢打扰,直到男孩儿把一切都收拾妥当,慕冯觉得他会到自己身前聊上几句的时候,考瓦伊去了猪棚那边。
他坐在围栏上,用一根长枝在那头黑母猪肚皮的毛上划来划去,又尝试用手去摸那母猪的肥耳朵,但被母猪灵巧躲过了,考瓦伊便自己咯咯笑了起来,总共也没几声,脸上又恢复成之前平淡的样子。
他是个勤劳肯干的孩子,至少慕冯和金,包括伊弗眼中是如此,他总喜欢默默无闻地将属于自己的每一份小事儿做好。这样实在的人本该有很多喜欢他的朋友,但他却似乎并不打算主动去结交谁。
在柴垛旁,他把那斧头视为好友;等到了鸡笼,好友又变成铲子;慕冯相信母猪也是他好友中的一员,再等几日母猪被伊弗宰了做成菜,考瓦伊便会去酒窖里找那些冰冷的酒桶。
这样的考瓦伊真可怜,慕冯认为,可他在自己世界里的欢乐又让慕冯嫉妒,他能和木柴里的白蛀虫对视许久,又能和母鸡们逗笑,慕冯虽然也喜欢偶尔去鸡笼边,但仅仅只是偶尔,光是鸡粪味儿就让自己难过不已,而只要考瓦伊愿意,他甚至能在鸡笼边呆上一整天。
秋末的寒霜结在落叶表面,慕冯看一眼便觉得冷彻全身,她想回到厨房,去烤炉旁,虽然熄了火但一定还是温暖的。
“考瓦伊,我们回屋子里面吧!”慕冯双手抱着肩膀提议。
“我还有工作没做完,你先回吧。”考瓦伊回应了一声,便又把注意力集中在母猪身上。
都说了金要大家今天放假,这孩子怎能愚钝成这样,慕冯想,不过她随即想到了妙招。
“我都忘了,金让我叫你的,你不快点她可是会不高兴的!”
一听这话,考瓦伊忙将长枝固定在猪棚顶部的木头夹缝之间,一路小跑过来。
慕冯计谋得逞,心里高兴得不得了。
二人从后门进了厨房,慕冯赶紧将手从袖子里伸出,烤炉还有些余温。
考瓦伊则直接去了前厅,过了一会儿,这孩子匆匆溜回厨房。
“金不在吗?我没看到她。”考瓦伊向慕冯询问。
“哎呀,逗你的。”慕冯无奈回了一句,这小子比皇堡的滕塞欧爵士都好骗。
考瓦伊听完出乎意料地没再去后院,而是也在炉边烤起手来。
“我们应该早进来的,这时间都不热啦。”慕冯将手又靠近炉壁,而同时考瓦伊已经将手整个贴在炉壁上了。
“不烫吗?”慕冯吃惊地问,后者只是摇了摇头。
于是慕冯也尝试将手靠近些,一直到像考瓦伊一样。
“这样还真暖和哩!”慕冯就像发现了新世界。
她本想着考瓦伊能跟她说些话,诸如:我之前在温颂的家里就喜欢这样···或者北方人的炉子要比南方烫多啦等等,可那孩子脸上就是出奇的平静,若有的人一看脸就能读出一篇饱经沧桑的故事,那考瓦伊的脸就是所有故事中平平无奇甚至不被描绘过的那块石头。
“你脸上有什么东西呀?”
考瓦伊说这话的时候甚至连脸都没转向她,慕冯光顾着回忆这是不是他第一次主动与自己说话,下意识用手在脸颊上来回摩挲。
“有嘛?”慕冯将信将疑,“应该是做饭时候蹭上的吧。”
考瓦伊只顾着烤手,直到慕冯翻开手掌看见掌心的黑烟灰,才发现自己竟被这孩子给耍了。
“考瓦伊···”慕冯故意嗔怒,“你是不是和那红毛大块头儿在一起时间长学坏了。”
考瓦伊又是咯咯笑了几声,然后突然抽回嘴角,就像是有人在背后鞭笞他让他停止。
“呐,我们做个约定,以后谁故意捉弄了对方就要和对方讲一个故事。”慕冯借势要挟起稚蚀少年。
考瓦伊将炉壁上的手收回,另一只手则腾出一个手指在掌心沾上炉灰,然后开始在炉壁干净的地方画些什么,一直等到画完,慕冯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你在画什么,那是北方的文字符号吗?”慕冯问,上面横七竖八躺了一片印记,据她所知世上没哪个动物或是植物长成这样,也不像山或者河。
“你不是在胡乱画吧?”慕冯迫不及待又问。
这次考瓦伊点了点头。
这小子···真的是,慕冯感觉从小到大都没被人这么捉弄过,潼恩虽时有恶作剧,但都蠢得难以入眼,慕冯一下就能识破,考瓦伊今天算是让自己开了眼,这小子平时估计都是装的。
“赶紧讲故事吧,你欠我两个了。”慕冯道。
考瓦伊思量半晌,决定和慕冯分享一个梦。
“黑色的深渊吞噬死人,死人从深渊中复苏。”
慕冯被突如其来的画面惊得汗毛倒竖。
“你快别说了!”慕冯赶紧制止,“难道就没点美好的东西吗?”
“真的。”考瓦伊坚定说道。
“好好,我知道你做这梦是真的,但现实中可没这事儿,死人复活···光之教会的经书里都没敢这么写。”慕冯没好气地训了男孩儿,“算了,你还是听听我的吧。”
“真的···真的···”考瓦伊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继续喃喃自语。